上海石化的火災過后,很多人認識了騎手俞杰。
6月18日凌晨4點左右,上海石化位于上海金山區的一座化工廠發生火情,伴隨著巨響,黑色濃煙涌上天空,周邊的圍觀群眾不斷向火災現場聚攏。聽到爆炸巨響,住在附近的俞杰也聞聲趕了過來,他看到此情景,焦急地朝人群大喊——“趕緊走,帶家里人趕緊走!”
俞杰學的專業是化學工藝與工程,他判斷,化工廠爆炸很有可能會形成連續爆炸,他希望通過吶喊疏散人群。
他這些努力呼喊疏散人群的行為,被網友制作成視頻在網絡上廣泛流傳。對此,俞杰對《中國企業家》表示,吶喊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,不值一提。目前,外賣平臺為他申請先鋒騎手榮譽稱號及獎勵,以鼓勵他在危難時刻幫助別人的行為。
感動之余,人們發現,讓故事變得更豐富的是,俞杰此前還是一家小型民營企業的副總。副總轉行當起了全職外賣騎手,這在外界看來足以令人腦補各種畫面。
對于網上的爭議,俞杰認為人要活出自己,“你看別人干嗎,自己活得開心就行了,通過勞動賺錢不丟人。”
之后的兩天內,他每天都會收到十幾個陌生人的好友添加邀請,還有很多人在他的社交賬號評論區留言,問他:“外賣該怎么跑,能不能帶上我”“跑外賣是啥感覺”……
面對數千條信息,俞杰表示他不可能一一回復。慢慢地,他發現這些想跑外賣的人里,很多人有全職工作,他們想通過兼職為家庭或為自己日常開銷增加一點收入。也有暫時沒有工作想先做著看的,“對于失業的人來說,跑外賣總比每天在家打游戲,搓麻將強吧。”
俞杰也是從兼職跑外賣做起來的,現在兼職跑外賣的人越來越多,俞杰建了個五十來人的騎手互助群。
自2006年從上海石化工業學校畢業后,俞杰首先在德國的拜耳材料科技上海有限公司當了7年技術員——用半年培訓,之后6年半時間在一個化學實驗室里負責分析實驗。
2013年,在他27歲時,通過朋友介紹,轉行做起了酒店業。之后擔任過杭州多家酒店的總經理。在酒店業摸爬滾打又7年后的2020年5月,隨著疫情的爆發,他回到了自己的家鄉上海,擔任上海堰康實業有限公司的副總。直到2021年12月,他辭職當起了全職騎手。
他也曾管理過數百人,年薪達30多萬元。如今,俞杰告訴《中國企業家》,從6月2號開始,盡管每周七天他都在跑,但算下來的話,“那天看了一眼,收入四十九塊九毛,平均每天50元左右吧”。這也是因為,他同時在做一些其他的事,每天跑外賣的時間不是很多。
在今年上海疫情封控期間,他曾做過40天的“公益跑腿”工作,現在也同時在做些公益宣傳的直播。這次火出圈后,雖然他的直播暫停了兩天,但他覺得“那條喊大家跑的視頻,至少起到了普及作用——看到爆炸不要原地逗留”。
現年35歲的俞杰還未婚單身,現在也很少相親。之前相親時,他會坦誠自己只是一名外賣員。他向記者坦言,希望能找到一位有共同語言的對象。
以下是《中國企業家》與俞杰的對話內容:
《中國企業家》:網上流傳了一條你在橋上大聲呼喊、勸離人群的視頻,化工廠出事后,你做了什么?
俞杰:6月18號凌晨四點多,我還在熟睡中,突然聽到一聲巨響,我以為是打雷。直到第三聲巨響傳來,我一下子就驚醒了,同時明顯感覺到房子有點抖動,像沖擊波帶來的那種震動。我以前是化工專業的,所以我初步判斷會不會是附近的石化廠爆炸了?趕緊拉開窗簾,看到火光四射,濃煙滾滾,伴隨著燃燒的聲音,有點像下雨。但當時也判斷不了位置,也并不清楚是小微企業還是石化廠,于是我先打了119,打不通,當時應該是很多人都在打。我又想能不能幫上什么忙,便趕緊穿好衣服騎上電動車就過去了。
騎了一公里左右到達了一個路口,就能很清楚看到確實是石化廠,當時我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。這個廠區非常大,那邊有煉油部、有汽油、有球罐,一旦蔓延的話,后果會很嚴重。
我看到外面人很多,不遠處有一座橋。當時很擔心一位在石化廠工作的朋友,和他太太通過電話之后,4點35分左右,我來到了那座橋上,看清楚了情況,也看到了很多圍觀的人。我當時就覺得情況不對,這么多人在,如果發生爆炸,沖擊波可以直接打過來,沒有建筑物可以躲,因為橋上前后都很空曠。離石化廠的直線距離,可能也就差不多在三公里左右。
我當時非常著急,因為知道這個風險系數,又看到這么多人在,就有了一個本能的反應,大喊讓大家散開,趕緊走趕緊跑。我是這個專業,也在化工企業工作過多年,接受過相關培訓,知道這些相關知識,所以當時很著急。
我剛開始喊時大家都還有點懵,直到有個穿白色衣服的人很靈敏,聽到我在喊,騎著電動車就跑,起了一個帶頭作用,于是很多人就開始跑了。還是有一些效果,但我當時做的也不夠好,在橋的另一端,也有很多人,我應該再騎車過去,也喊住一圈,但可能當時自己也有些害怕,我在橋上大概呆了兩三分鐘。
我覺得可能有點化工知識的人,肯定也會這樣去做,只是碰巧是我去做了,我做的也不夠完美。只是一點小小的舉動,沒想到有這么大的宣傳,說實話覺得其實也沒多大的必要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看到網上有消息說您之前是民營化工企業的副總?
俞杰:是實體民營企業,不是化工行業,不涉及到化工的。
我看到評論里有很多人猜測,包括我的學歷。我是2006年從上海石化工業學校畢業的,所以是中等職業技術學院畢業,學的也是化學工藝,畢業之后參加工作的同時,我參加了成人高考,考上了同濟大學繼續教育學院,專業也是化學工程與工藝。工作也與此相關,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上海的一家外資化工企業(拜耳材料科技),當化學分析實驗室的技術員,在那工作了7年。
但我的學士學位要求學5年半,我學了近3年,后來因為工作比較繁忙,想著學歷暫時能不能再放放,然后學歷也不能代表一個人的能力,后面我就向學校申請了休學。所以說本科到現在也沒拿到。我在視頻中說是化工專業畢業,可能讓人家誤解以為我是哪所高校畢業的,這一點需要澄清一下。
2013年下半年,我在拜耳工作了7年后,由于對服務行業比較感興趣,就在杭州開始學做酒店管理。我是從酒店前臺開始做起的,因為要了解酒店整體的入住情況,包括接待,從前臺開始做起會更好。因為當時也是有朋友介紹的,我學得比較快,一個月后就升到了值班經理。
再之后,我通過應聘,去了另一家酒店擔任總經理,最多時同時擔任了5家酒店的總經理。在酒店業的7年時間里,我的最高年薪達30多萬元,在當時圈子也算小有名氣。
到了2020年,因為疫情爆發,我父母身體當時有點欠佳,我是家里的獨生子。我常年做酒店管理,一直很忙,然后又經歷了疫情,突然有了感觸,意識到了回去陪伴家人的重要性。
我也進行了思想斗爭,掙扎了很久。當時自己也沒有對象,沒有說一定要定居杭州,后面我就辭職回到了自己的家鄉,當時我爸也要住院,我回去后就給他馬上安排住院,治療了一段時間。
在2020年5月,我回到上海金山后,面試了一家民營企業,擔任了公司副總的職位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那后面為什么會做起了外賣員?
俞杰:最開始做外賣員的起因是,我發現外界對外賣員有一些偏見,在一次跟一個外賣員交流的時候,他說你自己體驗一下就知道這個職業具體是怎樣的了,所以我從2021年7月底開始,晚上下班后就開始兼職送外賣。
至于為什么能堅持下來,主要有三點原因:
一個是我做了半年的兼職外賣員后,發現這個職業確實很鍛煉人,我的總結就是能在意志力、忍耐力、觀察力、判斷力、領導力這幾個方面,對自己有很大幫助,也能不斷完善我自己。
二是,我每天跑單的過程中,能見到很多事情、接觸到很多人,及時了解社會動態,可以從中捕捉到一些創業的靈感,這對我以后創業也是很有幫助的。
此外,我跑的是美團眾包騎手,可以靈活運用時間,做我喜歡的其他公益活動和宣傳。
所以在2021年年底,我就辭去了副總的職位,跑外賣的同時做公益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你是想通過送外賣的過程,去了解一下未來的人生發展方向?
俞杰:對,去尋找一些靈感,然后也能鍛煉自己。因為盲目去創業,特別是在疫情常態化的情況去盲目創業,是需要前期有一點沉淀的。包括你的性格,你的預案,你的風險控制,都要去做,能不能堅持下來,包括市場的動態有沒有掌握到。所以我覺得送外賣鍛煉出來的性格,也是適合創業的,至少前期是適合的,因為創業人員在前期也是一把辛酸一把眼淚的。
至于創業,我到現在也不清楚,我沒有找到靈感,沒有找到答案。我當時為什么辭職,可能我也想趁自己還年輕,想跟著自己的想法去拼一拼,即便不成功,但也可以去嘗試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目前你全職當騎手,每天的時間是怎么分配的?
俞杰:兼職時,就晚上下了班吃完飯,六點或者五點半之后跑到晚上九十點鐘。
全職當騎手后呢,我現在基本上是上午九點開始,跑到下午兩點鐘左右。下午訂單會少一點,我會看看上午中午跑外賣過程當中我記錄下的視頻,自己剪輯一下。然后晚高峰,再跑一下,有時候,如果剪輯視頻的時間不夠,晚高峰就不跑了。
現在一天大概一半時間在跑外賣,一半時間做公益宣傳。有時晚上會開個公益直播,大概會有二三十個人或四五十個人進來直播間聊一聊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疫情期間,你也做了“公益跑腿”?
俞杰:今年三月份上海疫情爆發后,我就去做了社區志愿者,然后看到網上評論說有些居民買不到菜,沒人配送,因為當時騎手不夠。那我想我就去做“公益跑腿”,就是免費的跑腿。我通過抖音發布,你們有需要,我幫你們去采購、配送。很多人看到視頻,就聯系到我。
包括幫工地上的農民工采購物資,幫沒有與子女住在一起的孤寡老人采購食物,幫小孩子買一些文具,都有。這件事我堅持了40天,而且我是自費獨自住在外面的一家旅館里。
為什么這么去做,就像我在自己的騎手群里說的,人的價值就體現出來了。也有騎手是跟我一樣的,他對一個老人很關心,然后自己過去看過幾次,后面也聯系到我說要不要一起去看一下,就一起去看了。
至于能堅持到多久我也不知道,可能繼續再跑個一年?現在跑外賣我覺得挺開心的,也有點收入,雖然說收入不高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疫情公益跑腿那段時間花了多少錢?如今干外賣一個月大概能掙多少?
俞杰:旅館的住宿費是80元一天,我的電瓶車充電是租的,14塊錢一天。還不算吃飯喝水,40天花了將近5000元。白天我做免費的公益跑腿,晚上晚一點我也可以接些訂單,一天賺個四五十元。
很多人都覺得外賣員在上海疫情期間掙了很多錢,我曾經特地去街采了很多外賣員,但其實不是,每天花大量的時間跑單,都很辛苦。
現在我還要花一些時間去做其他的事,一天也就賺四五十塊錢吧,今年都是入不敷出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跟您在企業相比,收入應該有大幅減少?有經濟壓力嗎?
俞杰:懸殊肯定很大。因為原先有月薪,年底還有分紅,但現在跑外賣也要交社保,即便外賣跑了1萬塊錢,交社保要花兩三千,到手也只有七千多元,但1萬塊錢一個月的外賣員能有幾個?
現在也是淡季,解封之后點外賣的人少了。去年12月份我辭職時,也考慮了很多問題,但疫情之后的狀態是沒有想到的。
經濟壓力方面,日常開銷還好,我吃穿也不挑,就是存錢肯定有困難,存不下錢,特別是今年,都是入不敷出的狀態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你還準備跑多久的外賣?
俞杰:現在一邊跑外賣,一邊做公益,我覺得挺好,但是能堅持多久我不清楚,至少我想堅持到今年年底。我也不可能天天吃老本,我也有經濟壓力的,如果未來有老板愿意贊助,這個經濟成本沒有了,這也是一種方式。但后面一些日常簡單的公益宣傳,我還是會繼續做的。
《中國企業家》:家里人有反對嗎?
俞杰:一開始肯定有點不理解,好好的工作不干,去跑外賣,朋友也有點不理解,但是跟他們溝通之后就慢慢理解了。像我媽媽在疫情期間,也去做了80多天的志愿者,從疫情開始到結束,包括我去做公益跑腿,她也很支持。我父親在疫情期間,雖然他已經退休了,但他又重新應聘去了新的崗位上,他在另一個小區當保安。
我外公是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戰士,小時候我跟外公一直很親近,所以包括對我的母親的教育,也是要助人為樂。汶川地震時,外公把所有的退休金全部都捐出去了,我覺得這可能也有點影響到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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